第三章 寒夜恩人
“早听说你们做生意诚实，童叟无欺，银子不够的话，明日去金香楼找我拿，”他停了停，接着又笑道，“罢了，我看她也不好意思吃许多，五百两一年尽够了。”
他却微微一笑，适时放开她，眼睛看向另一边：“叫你们姑娘等我。”
他察觉到动静，也不回头，话说得随意：“我有事先走了，今后饿了只管来这里。”
沉默。
她窘迫地想要抽回手。
小丫鬟答应着去了。
回想父亲无奈的眼神，白小碧越发难过，忍不住缩了身子，抱膝低声啜泣。
一只手伸在披风外，握着柄白色折扇。
脚步声在面前停下。
白小碧的脸立刻红了，忙低了头。
见他要离去，白小碧有点慌，跟着站起来。
月光凄冷，庭院内满地狼藉，房间空空如洗，桌椅凌乱，箱柜大开，衣裳等物被扔得到处都是，白小碧翻了半日也没找到一张地契，终于死心，默默走出院门，茫然坐在台阶上。
他随口吩咐：“我还有些事，叫她等我。”
白公在世时，她便跟着学习料理家业，可惜做得再好，白公还是经常叹息，她当然知道父亲的心事，不过是惆怅白家没有男儿的缘故，为此她一直觉得很不服气，如今果然招来祸患，非但祖业保不住，连清白也险些没了，今日原是打定主意一死了之的，若非朱全开口，早已丧命堂前，现在就算知道产业被人霸占，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。
门井县虽小，生活却也没想象中那么乏味，有些店铺入夜并不会太早关门，还有些日夜都亮着灯的地方，供人娱乐，只是此刻夜深，外面行人已不多了。
掌柜接过银票，先看了看上面的数字，接着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，然后又低头仔细看银票，半晌才连声答应。
白小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，原来他是在跟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说话。
小丫鬟抿嘴：“公子怎的还不回去，姑娘要我出来找。”
白小碧正不知该如何作答，他已拉起她的手：“哭过了，我们先去吃饭怎么样。”
声音好象有点耳熟，听出说话的是男人，白小碧心惊，下意识抬脸。
接下来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，不一会儿工夫，他就领着她进了城里一家生意不错的饭庄，让小二送上饭菜，然后叫过掌柜，丢出张银票：“这是她一年的饭钱，今日起她便在你们这儿吃了。”
正哭得伤心，忽听一阵脚步声走近，不重不轻，徐徐而来，悠闲得仿佛在散步，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行路人此刻闲适的心情。
白小碧只觉肩头一沉，身上已多了件雪绒披风。
这一瞬间，她突然很希望身边人是自己的亲生哥哥，或许男人真的天生就该扮演强者和保护者的角色，孤单无助的时候，有人依靠的感觉多么好。
白小碧愣了下，戒备顿消，此人既然知道自己是新娘子，当时肯定在场，自然也听到了“克夫”的说法，哪里还会打自己的主意。
被这种悠闲感染，白小碧悄悄抬起眼帘，终于看清了他的脸。那是张很有魅力的脸，眉锋斜扫，鼻梁挺拔，上勾的嘴角挂着无数温柔，还有……说不清是什么感觉，总之透着股子神秘，至少这张脸看上去很舒服很讨人喜欢，尤其是姑娘们。
不快不慢的步伐，透出十分安稳与悠闲。
两个人踏着月色灯光，静静走在街道上。
白小碧张了张嘴，想要叫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，总不能赖着人家吧，最终还是咬了唇没作声，右手紧紧捏着筷子，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外，她才发现自己不只忘了道谢，连他的名字也忘记问了，惟有身上披风依旧带着十分暖意，应该有他的体温，还有一种特殊的好闻的味道。
“新娘子？”他似乎在打量她，声音带着笑意，“果然生得不错，可惜脸都花了。”
“想报仇？那就好好活着，才能如愿以偿。”
门井县上千户，算来竟无处可去。
白小碧回过神，想起方才庆幸逃过范家逼婚，倒没留意新娘装还穿在身上，想到父亲惨死，她心中愤恨，顾不得对方是陌生男人，三两下就解了喜服丢在地上，狠狠踩了两脚。
这副贵公子打扮让白小碧条件反射想到了范小公子，立即后退两步，迎着月光，泪痕未干的脸上升起戒备之色。
“若有差错，加倍讨还。”他笑着拿扇柄敲敲掌柜胸脯，转身就朝门外走。
看不清他的脸，只感觉他身材有点高，身上披着厚实的、质地上好的雪绒披风，上面大约镶了些银丝线，闪着丝丝银光，映着冷冷的月色显得更加暖和。
客人话说得好听，掌柜笑着拍胸脯保证，再自夸了番。
“还能哭就好。”头顶有人叹息。
一切自然得不可思议，就仿佛亲人之间的感觉，被温暖的大手掌握，白小碧竟然没有抗拒，甚至忘记了男女之别，一个女子是不该跟陌生男人这么亲密的，她只记得很久以前，父亲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，带她去街上玩，如今的情形和当年很像，莫名的安心，但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感觉。
平日在闺中绣花写字，顶多学着理理帐，外出的时候并不多，因此白小碧听不大明白，只默然不做声。
热流源源不断自他手上传来，白小碧只觉双手发烫，渐渐地，这烫热感蔓延到脸上。活了十六年，除了父亲，还从未和别的男人这么亲近过，连城南张公子也没有。
他以扇柄掀起她的衣袖，举止随意而略嫌轻佻，语气却是满满的温柔的赞赏：“了不起的姑娘呢，等你将来穿上真正的新娘衣裳，那才美。”
他微微侧身，看远处楼头灯火：“饿不饿？”
黑夜送来许多寒意。
白小碧也看得呆，那上面赫然印着“五百两”的字样，加了通行的钱庄的印，虽说自家也算殷实，但长这么大，她还从没见过爹爹拿这么大额的银票出来用。